香港、怡东酒店

　　香港桥协会长佘志伟先生（Robert Zajac）平息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打开金册朗声读道：“2005年香港国际城市桥牌锦标赛双人赛第三名小狐狸！”

　　尽管这是事先已经知道了的，但在这样美轮美奂、紫翠交辉的酒店前，当着香港奥委会主席霍震霆先生、太亚桥联会长Sophonpanich先生堂皇公布出来，坐在第三排的小狐狸的头还是“嗡”了一下胀得老大。眼前的景物立刻变得恍惚起来。半梦半醒地出班，在轻如游丝的乐声中随着司礼官抑扬顿挫的唱礼，由主持人引着小狐狸和状元榜眼向世界桥联副主席蔡国雄先生领取奖杯、奖状。

　　但到典仪完结、三鼎甲分手，小狐狸却变得失态了。见道旁一家烧卖铺门口没有人出来“瞻仰”，便径自进了店。那刘大区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了个裤头正在纳凉。乍见小狐狸头插金花，先是吓了一跳，慌得手忙脚乱，急抓衣服时却又寻不见，就地跪下行礼。小狐狸也不买东西，痴痴地盯着刘大区道：“我中了探花。”

　　“小的刚从铜锣湾回来。”刘大区说道：“您老是探花，天下第三！”又矮又胖的刘大区笑得眼都眯起一条缝，伸出大拇指一晃，“将来必定要做到国家队正选！”

　　“噢……”小狐狸丢了一块银角子过去，你已经知道了……”说完再不言语，又出门上路。

　　此时正是八月盛夏，骄阳当头，蝉鸣树静，家家都在乘凉歇晌，吃瓜、喝茶解暑。小狐狸却只沿街而行，见到没有人出来瞧热闹的店铺，就进去赏一个银角子，听人说几句奉迎话即便离去。惹得一群光屁股小孩跟在身后看热闹，如此转了四五家。小狐狸见前头一家烤肉铺，三间门面前有一株大柳树，门面东边张了一个白布篷，篷下案上放着刚刚出锅的烤羊肉。一位姑娘坐在旁边守摊儿。小狐狸踱过去，正要开口，见门面柜台旁坐着一个人，穿一身洗得雪白的竹布大褂，一手执扇，一手在帐簿子上执笔记帐。那人一抬头，正与小狐狸四目相对：

　　“狐探花！”

　　“郭大侠！”

　　两个人几乎同时惊呼一声，郭大侠几步绕出柜台，对朱珠道：“你师傅是我过去的牌友，如今——”

　　“如今我中了探花。”小狐狸怔怔地看着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柳丝，说道：“刚刚颁奖，你们没见么？”

　　郭大侠吃了一惊：怎么这副模样，说出这种话？一愣之下细审小狐狸神态，只见他目光如醉，似梦似醒，更觉不对，转眼看朱珠。朱珠只是用手帕捂着嘴格格发笑，忙道：“朱珠！笑什么？赶紧搬个凳子出来。”小狐狸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牌技挣来的嘛！”

　　“不是好笑。”朱珠也看出小狐狸似乎犯了痰气，进去搬了个条凳出来请小狐狸坐了，笑道：“这么大热天儿，天上掉下来个探花到我们家烤肉铺！您不说，还当是哪个庙里的泥胎跑出来了呢——我们家只烤羊肉，不烤探花！”

　　“朱珠！”

　　郭大侠嗔了朱珠一句，又对小狐狸道：“恭贺您高发了。不过朱珠说的也是。如今您是探花，还该养荣卫华，就这么独自走来了。这样，您少坐一会，我去寻皇冠来，刚才我还给他送去一副羊鞭。他通医道，我看您象是有点神不守舍的模样。”

　　小狐狸道：“嗯？我怎么神不守舍？探花！凭牌技挣来的，知道么？”

　　郭大侠听他言语更加错乱，越发相信他得了疯病。正拿这活宝毫无办法，猛地想起《儒林外史》，小狐狸很象范进，遂扯了朱珠一边悄声道：“你只管挖苦他——比挖苦我还要狠些！”小狐狸在旁却听见了“挖苦”二字，喃喃说道：“挖苦？我有什么可挖苦的？我也不挖苦别人，打桥牌的人都不容易。”

　　“谁说挖苦您了！”朱珠斟一杯凉茶过来，放在小狐狸面前桌上，正容说道：“我是不懂，探花——探花是什么东西？”郭大侠一口茶正喝到嗓子眼，听见这话，猛地一呛——忙装咳嗽掩过没笑出声。

　　小狐狸认真地说道：“姑娘这么伶俐，怎么问出这个话来？探花，是天下第三人！”朱珠恍然大悟地说道：“哎呀那可失敬得很啦！天下第三人，几百年出一个呢？”小狐狸木了一下脸，说道：“一年！”

　　“一年就出一个？”朱珠啧啧感叹，“我还想着是孔圣人、孟圣人，五百年一出呢！一年就出一个，也就比老母猪下崽儿少些罢了！”小狐狸一脸苦笑，说道：“你怎么能如此比来！香港国际城市桥牌锦标赛双人赛第三名！就是Bocchi也没有这份体面风光！”

　　郭大侠见小狐狸百刺不醒，在旁皱着眉头，半晌，阴森森说了一句：“黄粱一梦终有醒时，小狐狸，你东窗事发了！”

　　“什么？！”

　　“我刚看过公报。”郭大侠见小狐狸浑身一缩，目中瞳仁闪了一一下，知道这一击大见功效，遂冷冷说道：“你疏通裁判，贿买牌谱。刘大区上书连章弹劾，九重震怒，朝野皆惊——不日之内你首级难保，还敢在这里摆探花谱儿么？”话未说完，小狐狸已是面如死灰，骇然木坐，形同白痴。郭大侠上前晃了晃他，小狐狸竟毫无知觉！郭大侠不禁大惊，吓死一个探花，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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